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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玉楼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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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一拂袖,将满案书帖扫到地上,摊开没摊开的,五颜六色的封皮,皆如他撕裂的自尊。他咬硬了腮角,眼白上蔓延的血丝像撕裂了彼此间的遮羞布。

    周遭的烛火越烧越旺,熊熊的火舌燃在花绸的身后,将她羸弱的轮廓饬点成一朵浴火的金凤花,“你觉得我伤了你的体面,却一直憋着不肯说,是为了给我留脸面?别招我笑话了,你不说,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体面,更是为了你的功名前程,你怕撕破脸,得罪了我得罪了奚家,有碍你升官加爵。你表面装得清高出尘,实际上与官场上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人一副德行。偏偏又饱读圣贤书,连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因此就把你铩羽涸鳞的气撒在一个丫头身上,你想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身体里补全你早就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说到此节,她笑笑,以轻轻的口吻判了他极刑,“哼,痴人说梦。”

    “你!”

    “砰”地一声,单煜晗拍案起来,震起袅袅的尘埃,他以为他是埋尘的珍珠,对这虚伪势力的世道失望地笑笑,“你有个当内阁次辅的‘好哥哥’,当然可以义正言地辞指责我是小人。”

    他踅案出来,笑意步步敛尽,走到窗前,月霜将他罩成经年的一缕冤魂,满腹冤屈,忽然想与她倾诉倾诉,“你说得没错,我或许是个小人,但我也是自幼饱读孔孟,也曾想做一个君子贤臣,可谁给我机会?”

    他扭过头,目光幽幽凄凄,仿佛满腹的辛酸,迫切地想掏给花绸看一看,“当今官场,党争激烈,父庇子,师庇生,哪个做官的背后无人庇护?我单家,原是开国功臣,世代功勋,却因为在官场上不结党羽,渐为权贵不容,至如今,萧条如斯!我也想靠一己才学堂堂正正为人为官,可我科考入仕,在翰林院修了三年的书无人问津,上不能秉政劳民,下不能为民请命,若我不寻出路,就得老死翰林院,做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我也瞧不起那些左右逢源,处处讨好的嘴脸,但世道如此,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与光同尘!”

    伴着他哀恸滚滚的言辞,蜡炬已半,冒出黑袅袅的烟。花绸穿着桃粉的裙,葭灰的衫,像一把荒芜湖畔的芦苇,微弱地在风里招摇。

    看着他扭是为非的嘴脸,她才发现,或许奚桓是对的,是该以一己之力,与这世道争一争,不论输赢。

    否则,就会与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人一样,被世道磋磨成同类,等到三十岁,或者用不着三十岁,她也会与那些珠光耀眼的官宦夫人们站在一起,趾高气昂地嗤笑那些原本是对的天真。

    俄延半晌,她笑了笑,或许是笑他,或许是笑从前的自己,“你分明在为你自己的胆怯、自私,贪婪找借口。君子之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你若有骨气,就当是众人独醉你皆醒,你自己好高骛远,利欲熏心,还怪这世道?这世道,难道不就是被一个个儿你这样的人搅乱的吗?”

    单煜晗稍稍怔忪,渐渐从胸膛里震出沉沉的笑声,一副肩抖着不屑,“想不到,我单煜晗的夫人竟然是位气节之士,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可惜,你自己都身陷囹圄,你没资格教训我!你方才气势汹汹的来,不是要为你的丫头讨个公道吗?那你告诉告诉我,此刻,你要怎么替她讨公道?我为你夫,亦为她主,别说要了她的身子,就是要了她的命,到公堂衙门,我也自有话说。”

    花绸被他震得浑身颤抖,却自无能为力的羸弱中,生出了毅然决然的勇气。她松开蜷在裙边的手,努力将胸口喘平,冷眼射他。

    不知怎的,看着她犟模样,单煜晗却有些喜欢了。他步步逼近,轻抚她的靘丽的腮,声音也放得前所未有的温柔,“瞧,为了件力所不能及的事儿,还跟我闹得白眉赤眼的,何至于?”

    这般说着,俯下脸去亲她,被她别开脸避了避,笑意便凝滞在他面上,却十分通情达理地松开了她,“你闹这一场,也是无用功而已。依我说,不论你从前与谁有首尾,我都可以不计较,你也别为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与我计较,从此后咱们夫妻好好儿过日子,从前的事,一笔勾倒,怎么样?”

    到如今,花绸恨萦心头,却无计可施,万般无奈地咬碎银牙,长泄一口气冷眼挑着他笑,“你都这么说了,你是我的丈夫,夫为妻纲,我还能说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单煜晗再度搂着她,往她红馥馥的唇上亲下去,伸出舌尖舔一舔,像一条狗卷走了一块肉,“好了,回去歇着,我这里还有点事儿,晚些回房睡。明日,挑拣些好料子给你拿丫头,算我补偿她,这事儿就过了。”

    当夜,单煜晗回房来歇,在这张刚刚侵犯了椿娘的华美绣床上,粗暴地侵占着花绸。花绸却没有资格反抗,就像她对他那一番辞严义正的指责,其实于惨淡的现况于事无补。

    她只能将攒紧的眉头举向窗外,眼睁睁看着月光如薄薄的素罗,将荒诞的命运照得失了真,细数时间在床架子的咯吱声里,一滴、一滴,漏得格外慢。

    第二日,花绸便使红藕到市井野大夫手上买来副凉药方,偷偷使人抓了来,煎了与椿娘同服。红藕因问其缘故,花绸僝僽中咬出一丝决绝,只说单煜晗道貌岸然,若有孩儿,也要叫他教养为奸恶之辈。

    却说凉药吃下去,一连腹痛两日,又不敢请大夫来瞧,终日苦忍。

    一晃流光如斯,奚桓考毕归家,花绸却不得来见,他面上没说什么,一头扎进拜月阁内,醉到放榜那日归家。

    仍旧是北果看榜来秉,到家便有些愁眉苦脸,奚桓屏风门里旋出来,一看他脸色,翛然落到榻上,“瞧你这样儿,我没考好?”

    众丫头心也跟着揪起来,眼巴巴瞅着北果。北果三缄其口,倒像是自己没考好似的,满面愧色,“回爷的话,小的扒着榜瞧,总算在甲榜上瞧见爷的名字,第二十位……”说着,忙凑到跟前安慰,“爷也别灰心,好在下个月是能进殿试了,到殿上,咱们再好好考,没准儿能拿个状元回来呢?”

    奚桓还没变脸,采薇先跳起来,“二十名?你睁着两个眼睛出气儿用的?上回还是解元呢,这会就是考不上会元,也不至于落到二十名去呀!”

    “我的好姐姐,我可来来回回瞧了十几遍,挨个儿数,第一名是周大相公,第三名是施大官人,第七名是连大官人,数下来,咱们爷,还还还……还是二十名。”

    “算了算了,”奚桓倒笑起来,拔座起来,挥挥袖,颇有些不为功名的情态,“二十名就二十名吧,走,到拜月阁吃酒去,请施兆庵连朝周乾同来,我摆台贺他们。”

    这厢走出去,晴光匝日,瑶台布香,北果见其步伐遄怡,毫不失落,倒有些快意之姿,心下疑惑,赶上前来问:“爷,怎么这会见你比上回考个解元还高兴?您只顾没事儿人一样,小的却要把头发愁白了,这会考得这样,少不得老爷要问罪。”

    奚桓斜眼一笑,“怕什么?你若怕挨打,就往我身上推,只说我成日打着你往碧乔巷寻花问柳。”说着,他饧阖着眼睨他,“姑妈少不得要使人来过问放榜之事,你告诉门上一声,不许瞒她,就说我考了二十名。若下晌你在碧乔巷见着她老人家寻过来,不许拦着,只管让她进来。”

    说罢翻上马去,优哉游哉的马蹄背后,溅起漫天的晴丝如金,织成崭新的华美绣缎。

    一如奚桓所料,午晌花绸就使了个陪嫁的婆子回来打听,不出一个时辰婆子便抡圆了身子回去报,“说是只考了二十名,咱们二爷还三十名呢,连大官人还在他前面去。这连大官人,素来没有他学文好,上回乡试,还在十几名上,这会却甩他一大截。听门上的人讲,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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