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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罗不堪其扰、想来休战议和也就是近几日的事了——若非如此,恐怕……

    方四公子挨了大哥的训,想还嘴又不敢,只好缩起脖子在旁小声嘟囔:“大哥就是太爱操心了……三哥贵为五辅之首、此前多番忍让都是客气,那些人既不识好歹、便不能怪三哥教他们识些颜色……横竖我们家是为朝廷办事,没得辛辛苦苦还要惹一身骚的道理……”

    这通抱怨话糙理不糙,可惜有些道理却并非所有人都听得进——世人总爱苛求迁怒、要一人一事臻于至善,成则奉之若神、不成则翻脸唾弃,如若此次南境之乱不能平定,后世之人会单单指责两镇节度贪妄之心、还是会更怨怪方氏不肯妥协而忍期年之辱……?

    方云崇看不到答案,可隐约又像是早已知道了。

    剑南一镇地势复杂,颍川军长途奔袭久战疲敝、确不如岭南那一仗打得轻松;战局焦灼之时方献亭还是亲至益州领兵,颇费了一番功夫方才震慑住了边境一线蠢蠢欲动的吐蕃,而后大刀阔斧开始清算两镇施、杜旧部,整整半月都在不停地杀人。

    平心而论,颍川方氏虽是将门、可历代主君皆不嗜杀,君侯过去带兵主战亦多善待俘虏,鲜少会大开杀戒日日见血——方四公子原本是盼自家三哥能心狠些、好生惩治一番那些闹事的乱臣贼子替连年奔波的他们出一口恶气,如今见对方二话不说便将施、杜两人的亲信部将尽数斩杀心里也渐惴惴起来,不知三哥因何忽而如此……

    他说不清,年长些的方云崇却能看懂三弟的心意——此役之后岭南剑南必换人挂帅,可朝廷却已无多少可用之人,新至二镇主事的节度使一旦手段不强便极易被施、杜二人旧部拿捏,贻之如今大举肃清整顿,也是在为继任者铺平来日之路。

    只是……

    如此铁血手段终究难免惹人非议,遑论一切决断都是贻之自做的、并未上书奏明太后与陛下,但凡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那……

    方云崇心底越发不安,总觉得继续这般下去必会牵出什么是非,欲与对方相谈却频频遭拒,以致贻之身边的临泽也不得不无奈相劝:“大公子还是过几日再来吧,主君近来……怕是无心见人了。”

    第132章

    而这一等, 便等到了九月归朝时。

    那时幽州战事已毕,都罗服降遣使赴江南议和,其子毕忽努至金陵为质, 前后几次谈判皆由姜潮督办,终而不增岁币不割土地、可算南渡以来之首胜, 大大提振士气民心。

    颍川军是不得闲的, 前脚刚打了胜仗、后脚便匆匆回兵金陵以稳南都局势,原本揎拳掳袖的洛阳派便因此消停下去了,娄风娄蔚也算护住了台城安危;然而等待方氏的是什么此时却犹未可知,方兴传来消息, 称朝廷百官已对金陵长达数月的戒严深为不满, 更有传言称君侯此番平定南境并未征得天家首肯、乃是专权跋扈的欺主之行。

    颍川方氏立族数百载, 向来羽翼无瑕从未沾染污秽恶名,如今这些议论正像滴落在白宣上的一点墨痕, 虽则一时不显、却又实在青蝇点玉教人不安;方大公子忧心如焚, 实在不知归朝后贻之预备如何应对满朝文武的质问攻讦,入金陵前的最后一晚终于还是堵到了人,提着酒与自家三弟在军队驻扎的营地外夜谈了一番。

    那里有一条河。

    江南之地水草丰美, 地势平缓气候宜人,九月深秋在他们中原早已是冷霜盖地一片肃杀, 在此却不过只有淡淡的清寒, 坐在略高的山丘上看着其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偶尔也会让人误以为这还是一个太平安稳的世道。

    “刚从孜行手上抢下的,说是味道尚可,”方云崇将酒壶递给三弟, “尝一尝。”

    他们兄弟自幼长在行伍,喝酒如饮水、鲜少讲什么忌讳, 那夜方献亭却推拒了,只说:“罢了,明日还要入宫。”

    他在南境杀人如麻,短短几月气韵越发凌厉,如今提及“入宫”神情却有几分变化,依稀显得宁静起来了。

    方云崇心中一动,想说的话恰好开了口子,但他直觉不便单刀直入,遂迂回道:“是该早些回去,南境二镇总不可无人主事——你可想定了该由谁去做这个节度使?姜潮?”

    他刚在幽州立下大功,此时升迁也能服众。

    “他另有事要做,且须留在金陵。”

    方献亭却摇了摇头,显见心中已然有了安排,过片刻目光又落回兄长身上,说:“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南境两镇由一人主辖未为不可,如兄长愿受累担此重任,明日我可入宫向太后请旨。”

    这是要再立一位两镇节度使。

    他如今也确没什么能用的人了——娄氏兄弟固然才能卓著,只是当年上枭谷一败留下的污名至今仍未洗清,无论提娄风娄蔚中的哪一个至南境任职都可能引发民怨;至于今岁制科新上任的几位武举人,资历实在太浅,坐不住两镇节度使这般紧要的位子。

    方大公子自是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也愿为国家到边地去吃几年苦,只是……

    “你可曾想过朝中会如何议论?”

    方云崇眉头紧锁。

    “此次你动施鸿杜泽勋本已是满城风雨,如今金陵戒严尤在、卫弼更对你怀恨在心,倘若此时再得知你安排同族之人任两镇节度……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

    眼下调令未出他们便说他“专权跋扈”、“欺主罔上”,若知方氏之人将总司两镇兵权必更会将“以权谋私”、“巧取豪夺”的脏水泼在他身上,天下悠悠众口难堵……他会洗不清的。

    “此事不归兄长思虑,”他答得很快,神情并无一丝变化,“朝中之事我自会料理。”

    ……原是早就心知肚明。

    “贻之……”

    方云崇忍不住叹息起来了。

    “成大事者可不拘小节,但此事毕竟关乎你与我族声誉,却不得不慎之再慎……”

    “施、杜二人有反心是事实,对两镇用兵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不妥只在这动武的名分——你可奉太后天子之命诛杀逆臣,却不可自作主张妄动朝廷大员。”

    “主弱而臣强……史书和天下,是容不下你的。”

    河水潺潺静静流淌,兵戈暂止的当下确然宁静得教人恍惚,世上的血路被人伤痕累累地淌出来,走到尽头时又总易被衣冠齐楚者视作脏污。

    “如今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兄长句句恳切字字掏心。

    “我族可称曾接太后密旨诛杀叛臣,如此一来万事都是顺理成章,洛阳派即便心存不满也不敢在明面上违背圣意,何况我族既归金陵必也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危及圣驾——贻之……此为万全之策。”

    ……“万全”?

    所谓“万全”之说从来只是唬人的把戏,其实只是被舍弃者不言不动而不为他人在意罢了——此次平乱关节何其复杂?施、杜二人的野心不过只是一个引子,江北五镇四节度、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南境的走向,一旦朝廷表现出一点软弱便会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届时天下分崩便是无人可救。

    把一切都推给她?那个被冠以“太后”之名的、一无所有的女子?

    各方节度手握兵权,如若借不满朝廷滥杀施、杜之名起兵反叛,头一个便要以女子主政祸乱朝纲为由废了她的太后之位——此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史书之上有几个被推上垂帘之位的女子得以善终?

    可他不一样。

    他是五辅之首国之重臣,更是颍川方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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