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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3.栖于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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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僵硬冰冷的手的瞬间,心中那根弦刹那崩断。她再也忍不住,一颗豆大的泪从眼眶砸了下来。踉跄跪到地上,握着冰凉枯老的手,心中无尽悔恨。

    今早老人家将她唤到跟前,从枕边木盒里取出一条串着粒黑珠子的黑绳为她戴上。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她说,“若哪日我先行一步,你也莫悲伤。”

    “正当年华,莫要蹉跎。下山去闯闯江湖,也是不错。”

    她轻轻喘了口气,拍了拍徒弟发顶,如老母对幼子那般:“只是江湖险恶,只有沧浪傍身怕是不够。这东西我留之无用,你也一并拿去吧。”

    见徒弟呆愣半跪,维持着自己为她系绳的动作一动不动,不由道:“好了,地上冷,别跪着。方才饭菜不合我胃口,吃的少了些,这会儿有些饿了。你去打只山鸡来为我煲个汤。”

    她当时应着,转身便出门抓山鸡,却丝毫未发现那时的师父分明是知道自己油尽灯枯,怕她察觉担忧,故意将她支开。

    奚梧低头忍着泪意,攥紧手中沧浪。

    这柄沧浪刀跟了师父半辈子,却在她及笄之时被作为礼物赠予了她。那以绳所串的毒丸,也是师父当年行走江湖为防遭遇不测,寻个体面而专门所制。

    她将她行走江湖的底气与底牌都给了她,她却毫无所察,以至老人家走时都是一个人。她怎么这么傻,这么笨!怎么就没注意,怎么就没发现!

    她埋首于床,悔恨着,懊恼着,将所有自责悲伤都压于被褥,不敢放声痛哭惊扰长眠之人。只同窗外屋檐一道,啜泣不止。

    *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间听得屋外似有人声,十几来道,交谈不止。

    奚梧没有出门一探究竟的念头。只是将那僵硬的手臂抬起,放至自己头顶,就这般靠着床睡了一夜。

    *

    待光自窗照,她方才以手遮眼,拖着跪坐一夜发麻的身子行至窗边,开窗而望。

    一夜瓢泼使得草色愈青梧桐更翠。此刻日头正盛,倒衬得它们愈发生机蓬勃,丝毫看不出随风摇曳的凄然。

    那夜黑暗,也永远留在了昨晚。

    真好,她也……是时候道别了。

    *

    她开了门,见谢清风站在屋外。远些的地方站着几道人影,佩刀带剑,皆身手不俗。

    “我……大概要走了。”谢清风说。

    “我送送你。”

    “好。”

    二人一同出门,一路无言。

    山路泥泞难走,雨后更甚。奚梧在这里住了十来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倒未同他们那般走得艰难。闻着雨后泥草混杂的清新之味,倒是难得带了几分放松。

    离林外还有几百米时,谢清风忽而问:“你……既生得一副好样貌,为何遮遮掩掩不肯见人?”

    奚梧未答。

    “好。”

    “什么?”奚梧问。

    谢清风盯着她侧颜道:“我说,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他在答应初见时她的那一问。

    奚梧却是高兴不起来:“公子,你当真喜欢我?”

    “嗯?如何说?”

    奚梧:“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张脸?”

    她定定盯着他,将昨日洞内问题复又问了一遍:“你在透过我,看谁?”

    谢清风未答,也不知该如何答。奚梧见他模样,释然一笑:“公子。以身相许那话只是那日瞧你看呆了,随口开个玩笑逗你罢了。”

    “既是玩笑话,便当不得真。”奚梧道,“我虽是个山野丫头,可也不是随意之人。”

    “不是一心一意的喜欢,我不要。”

    谢清风便沉默了。到了林外,骑上侍从牵来的马,行了几步,他方才回头对她道:“你等我,我会回来寻你。”

    奚梧未应。

    谢清风一步三回头走后,奚梧回了趟山中木屋。那是她与师父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自师父走后,那里却再不是她的家。

    她将师父火化,用骨灰盒装好以布包裹系在背后,拿上沧浪便头也不回地离了这居所。

    ——————————————

    奚梧自梦中醒来,身旁早已无人。

    许是睡得不安稳,昨夜梦断断续续,似让她在梦里将从前又过了一遍。受梦境影响,她不由想起从前与季清的几次“偶然”相遇。

    在奚梧看来,那次次从天而降的名为季清的男子,与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毫无干系。

    若那人是季清,奚梧想,即便再来一次,游历江湖之时碰上身中媚药的他,她也仍会以身救之。

    因为她知他为人,知道翩翩公子的季清是真的不慎中招,而非故意为之。

    也正因为知道,因为相信,所以当季清将她带入皇宫之时,当被剥开的真相摆至她面前之时,她已经不敢去猜为何那段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时日里,季清总能在危急关头出现,更不敢去细究那些危险究竟是凑巧还是计划。

    毕竟谦谦君子季清,与心思深沉谢清风,相差实在太大。

    可无论差距如何,无论那人是谁,如今的奚梧都不愿与他有什么联系。

    奚梧翻了个身望向帐外。今日宫人倒没有如昨日般围于床外盯她,倒让她稍稍有了些喘息的时间。

    她慢慢穿好衣物,拉开帐幔,看向外头。

    一切好似与昨日没什么不同,外头宫人比之昨日又多了一倍。

    宫人谁都未言,可奚梧清楚,那位冷面姑娘……吞毒而亡了。

    这世间,真正待她好的人不多。师父算一个,死了;小仙童算一个,走了;那冷面阎王算一个,如今……也不在了。

    她这一生啊,在意的,重要的,竟一个都未留住。来去一遭,活的像个笑话。

    泪水无声划过脸庞,落入枕内。一滴两滴,像不会干涸的山间水流,静静流淌永不间断。直至那水流自源头枯竭,方才再不见水源流动。

    眼睛疲乏至极之时,忽听外头有人声,隐隐约约,一如昨夜之梦。她便知是谢清风来了。

    她失了睡觉的心思,光脚踩着地板,忍着不适行至窗边,抬头望天。

    有脚步声自外而来,似怕惊扰殿中人,所以走的极轻。

    行至里头,却见帐幔撩开,里头空无一人。大风吹叶落身,谢清风顺风而望,见那人站于风源临窗而望。

    此刻的奚梧全然失了昨夜梦中走山路的轻松自在。这会儿站于窗边一脸漠然,倒有几分不顾生死之感。一如曾经心如死灰的她……

    谢清风没来由一慌,疾行几步,却见那人转过身,背对窗外桃树绿枝,问他:“你还记得初见那次,你对我说你叫什么吗?”

    那不过灵光一闪随口所编,且只说过一次,谢清风哪还记得。

    奚梧又指着远处隐在树下的孤坟问:“那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吗?”

    谈及那个至死不忘之人,谢清风毫不迟疑:“风残月。”

    奚梧却是摇头:“我说的是她本来的名字,你记得吗?”

    谢清风便又哑了声。

    奚梧偏头去看满枝红桃,淡声道:“我同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清风道,“不一样喜欢我,一样同我住在这宫里?”

    奚梧仰头望天边雁群:“至少……我见过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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