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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立在身后为自己束发的人:“肺音粗哑,你近日咳疾重?吗?”

    身后人点头,两下在她头顶拢好?髻:“是近日去军中时染了些风寒,不重?。”

    他说的倒是实情,也早就?延医诊过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总还是折损身子,余毒也不多了,你明日就?别?入宫了。”不过是这一夜的功夫,她方?才探脉时,已清楚地验出了剩余一成余毒尽去,说这话时便显得心虚局促,不自觉得竟是耳朵根都有些微红。

    忆起昨夜风致,嬴无疾挑眉,哪里还在乎这等推拒的话。他俯身圈住她肩,忽然一口轻咬上那只耳朵,在微红里添了抹旖旎水色。而后转过头,下巴搁在她肩上,同?她对?镜子并照。

    铜镜里显出二人身影面目,饶是易容后的赵姝添了丝少年清正,两个照同?一枚镜子时,便还是衬得她兔儿似的孱弱可欺。嬴无疾故意板着脸直视镜子:“浑身带毒的时候叫我碰,如今毒没了,反假惺惺地怕我伤身,是何道理??”

    这句话没留任何情面,且也非是谤言,赵姝从来都是个公正执拗的性子,平生处事虽则荒唐,对?任何人也是从来不多取一分,是宁叫天下人负己也不愿亏欠他人的性子。

    偏生说这话的人,要细算来,她的债都已是多到自己都易算错的地步。这一句,就?叫她臊得无措,暗咬了唇只是答不出。

    这般模样落在嬴无疾眼里宽心不少,能有常人的情绪了,倒是印了医官的法子。

    “说笑罢了。”他连忙转头去哄,以指去抵她齿,被赵姝避开时牵带出片水色,一半在指端,一半染在她唇上,不施脂粉却比从前红润许多:“其实是我贪图美?色,孤枕难眠。”

    赵姝乜一样镜中自己平平无奇和他艳过三春眉目,垂下眸没有再多说什么。

    御辇早已候在殿外,嬴无疾牵着她的手驻足在院门内,宫墙高耸爬满四季长青的藤蔓。

    他没有回头:“前日你遣赵穆兕去西川要人,他未派人去,不过我的人月前就?去了,适逢楚王崩逝,便留在那处协助融弟。算日子,楚使应该就?在今日朝会入拜。”

    言罢,他松开手,引着赵姝一前一后地跨出院门。

    出了这道院门,他们就?一个是赵王一个是秦王孙了。赵姝私下去寻戚英的事,一直被新河君敷衍着,此刻陡然得知了他竟早已遣人去办了,她错愕地想要追问,手上却空了,只得将种种复杂心绪掩藏,拔步紧随而上。

    到了议事大?殿,除了惯常地望一眼当日赵如晦立着的位置,赵姝头一回认真去看了圈阶下公卿。可她实在是云雾里待久了,连这些人的模样都认不全。

    冗长的朝会开始,照例是出一个议题,一堆人议来议去,而后由新河君怀安王与?众耆老拍板。

    今日楚王使者初来,新河君本欲刻意怠慢晾一晾他。谁料王座上的赵姝还是通过衣饰发辫的不同?辨认出来,破天荒地在议事激辩里开了口:“右列最末一位,可是楚国?来使?”

    声调既哑且无力?,直如久病初愈之人,殿堂高阔群臣众多以至于这一声问漂泊着化进虚空,竟是空气一样被众人忽略过去。

    宦者令尬然呆了下,随即立刻扬起尖嗓:“众卿肃静!大?王有言。”

    一时间殿内静可闻针,几十道目光顷刻聚投到赵姝身上。因着无冕旒遮挡,她被瞧得气弱,不过想起正事,当即梗着脖子威严慢声道:“咳,楚使在否,出列来见。”

    就?见一名四十余岁留着歪髻中年大?夫出列。此人名唤聿瓴,留着小山羊胡颇为干瘦,聿家算不上楚国?大?族,只是此人善逢迎溜须走?裙带关系,靠上一任楚国?王后起家受封上大?夫。

    月前楚王崩逝,留遗诏特命西川侯芈融继位,因那芈融是在秦国?长大?,诸子颇有微言,至今王位空悬,诸公子皆在游说各国?。

    聿瓴行了个大?礼,因行前得了戚英的交代,他笑眯眯地拱手对?王座:“西川侯夫人戚氏,遥祝王兄御极千秋。”

    这一句突兀兀出口时,众臣疑惑,赵穆兕皱眉,嬴无疾淡然。

    而王座之上的赵姝难得的反应奇快:“寡人亦甚为思念王妹,聿大?夫远道而来,快上前说话,来人,赐座。”

    二人对?答之间,有王族耆老才反应过来,那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戚夫人,原来就?是从前时常跟着公子殊的一个有些痴傻的小丫头。这聿瓴虽是个能人,却也算是公认的佞臣了,听他寥寥几句话,就?引导着王座之上的人说出了倾向西川侯的言论,有两个古板正派的王族当先就?看不下去,出言发难。

    “聿大?夫慎言,吾王年岁尚轻,你们楚国?新君之位,自然是等周天子下诏。”几名王族纷纷附和,很快就?将话题越过此事,将聿瓴晾着佯辨起河务来。

    即便他们出于礼数,话是朝聿瓴说的,可赵姝也听出来,是她被聿瓴诱着失言后才引他们不满。

    阶下几人为修河力?役又争了起来,赵姝急着散朝,便心虚地说了两句讨好?王族的话,哪知对?方?不但不领情,反倒转过脸来,明为请示暗则刁难地让她决策起来。

    机锋不止间,她哪里懂这些尺短寸长河工用料,又不好?直说不知,倒是被问得语噎狼狈。

    尤其是一个二十余岁名唤赵禀的年轻王族,不依不饶,言辞里越发流露出对?新王的不满,简直就?要指着赵姝的鼻子骂她昏聩无能了。

    见他唾沫星子乱飞,以一人之力?制得整个大?殿无人能反驳,赵姝偷扫了眼赵穆兕的脸色,偷偷替阶下这位捏了把汗。

    唯恐赵穆兕治这人一个大?不敬之罪,她瞅准了这位义愤喘息的空儿,见缝插针地脱口说了句:“啊,王侄高才大?义又敢言直谏,实乃赵国?栋梁。对?了,听闻你家祖母素有顽疾,寒冬凛月里脚掌胀痛不良于行,是否?”

    赵禀一愣,想起晨起请安时祖母痛得长吁短叹,脸色还是很臭,也顺势答了:“回王上,许多年了,延遍四方?名医,只愈发严重?。”

    “多巧的事!”见他应声,赵姝忙抚掌俨然:“寡人昨日翻到一本杂籍,记了旧时吴国?的一桩病历,正与?你祖母病症起势出如一辙。古往今来,此症仅有吴国?那例,被一名乡医对?症治愈了。乡医与?它起名叫痹症,常是富贵人家年长之人所患,发病时,旁的没什么,只是关节肘掌犹如被千蝎万蚁所噬。赵禀,痹症原来根本不难治,你归家就?叫祖母入宫来,寡人许诺,半个月就?能下榻行路。”

    翻看杂方?研探怪病属实是这段时日来,赵姝唯一的支撑,这种迷障幻境里寻路的过程,能让她彻底忘我沉湎,也不会记得尘世里钻心刺骨的痛。

    便是在大?殿之上,她也越说越入迷。赵国?新王从未如此长篇大?论,群臣默然,就?连那赵禀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聿瓴在旁暗观,心中好?笑称奇,亦是笃定戚夫人同?赵王的关系,明白这一会儿自己真是压对?宝了。

    赵穆兕唇须抖了抖,老者抚了抚胸口,发现自己已然是气到平静。他出面斥了这几个后辈,才将局面挡了过去.

    一散朝,赵姝拔步便走?,越过羽扇垂帘,她朝宦者令说:“留住楚使聿瓴,请他去勤恤殿,寡人先去候他。”

    她步履匆匆,焦迫万分,连跟着后头的赵穆兕都没瞧见。疾步跨下长阶时,因着近一月萎靡不曾如何动?弹行路,左脚一软趔趄了记,一脚踩绊在宦者令的长摆里,侧摔着重?重?磕在廊柱上,正中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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