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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牵着季徯秩往外头走。

    十指相扣,季徯秩感觉到他手上的暖意正一寸寸从他的指腹攀入他的四肢百骸。可却好似习以为常般,他既没恼羞成怒地甩开他的手,也没有大惊失色地要他离自己远些儿,只是从容地接受了宋诀陵的碰触,平静得像一摊死水。

    那之后好久他都只默默地随着宋诀陵走,没什么挣扎的大动作。宋诀陵一心领路,他也没什么话想说,索性就不说了,打破沉静地唯有他偶尔抬头往上看天时,墨发蹭着披风的沙沙声以及二人一刻不停的脚步声,呼吸声,唯己可闻的心跳声。

    他陪宋诀陵穿过不知多少回廊亭榭,叠石假山,以及清可见底的石潭,直看得他眼花缭乱。起初还能撞见几个忙碌着的下人,后来越走越深,好长一段时间就只有他二人比肩而行。

    灰沉沉的天幕下,灯笼映亮的除了白森森的雪,就只剩了宋诀陵刀削斧砍般的容颜。挺拔的鼻梁拦住了烛光,叫一半融进柔暖橘芒里头,一半浸没于凉凉月色之中。

    宋诀陵生得好看,那是有目共睹的。

    但季徯秩不傻,他明白宋诀陵这尊美像不属于他,不属于南边,不属于魏家,属于大漠,属于辽阔无垠的北疆,属于史官笔下的乱臣贼子。

    好看的东西多半藏着毒,再好看也不能多看。他余毒未消,哪敢再去试毒?

    他于是收回了视线,又瞧起了那没什么好瞧的灰暗天幕。

    足下的石道越走越窄,绿润的竹倒是愈生愈密,一株又一株的,一来二去就遮住了本就不亮的天儿,暗得很的林深处好似随时都会窜出只吃人的山妖。

    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然涌出来挤满了他的脑海。

    都说山妖像人,他怎么就知道宋诀陵不是山妖呢?

    宋诀陵是山妖吗?

    不懂。

    握着他的那只手是暖的,应该不是。

    吃人吗?

    不吃,但杀人。

    可奇怪的是,季徯秩从没动过宋诀陵会将他毁尸灭迹的念头,凭的什么呢?

    不懂。

    这儿也不懂那儿也不懂,关于宋诀陵的,他懂的不比其他人多多少。宋诀陵瞒着他的事太多太多,多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多得他心中倏然生了一团无名火。他于是停了步子,甩开了他的手,带着细微的怒意问:

    “还没到吗……您究竟要干什么?”

    “能干什么?”宋诀陵松了他的手,朝前边跨了一步,走到季徯秩跟前,正视着他,笑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方才我瞧侯爷也没什么起床气啊,怎么这会儿火却突然着了?”

    “到底干什么?”

    “我不就想给侯爷讲讲故事……侯爷不是说想听的么?还是说得一良宵,侯爷已经饱食魇足,对此已然无念无想?”

    季徯秩哑然,只迎着那盏灯笼瞧去,目光一寸寸爬上宋诀陵的脸。

    四周皆暗,唯他得明,可宋诀陵此刻的笑偏就不似神仙快活逍遥,亦不似孤魂野鬼般哀怨,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的,好似雕工在那硬物上轻轻落下的一记锉刀。

    这笑也是季徯秩瞧不懂的。

    他莫名有些心虚,便避开了宋诀陵的眸光,牵过他的手道了歉,低声催他走。

    不知又在那条曲曲绕绕的小路上行了多久,宋诀陵终于在一亭子前停下了步子。

    季徯秩不知那亭子较先前在路上撞见的那几个有何区别,但宋诀陵叫他坐,他也就坐下了。

    宋诀陵自己坐好了把臂上搭着的毯子递给他,道:“盖盖罢,这天怪冷的。”

    季徯秩接了,这会儿得了空赏景,左瞧右瞧一阵子才对宋诀陵笑:“二爷这园子修得好生阔气,比侯爷府还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从万岁爷手里拿来的银子,用着不心疼。”

    “心不心疼是一回事,哪天皇家缺银子,抄的就是您这般挥霍无度的地儿。”

    “他们抄了这儿可不就是逼我回鼎州‘占沙为王’?”

    宋诀陵咧开嘴笑了,剑眉凤目挂上了笑意,眉眼都好似在温柔缸里泡了一遭,褪下了那逼人气势后也不像往日那般套着副纨绔的顽劣皮囊。

    季徯秩知道他笑得漂亮,便着意不去看,端详起石桌上的花纹来。

    这会儿轮到宋诀陵不耐了:“都说要给侯爷讲故事,可我这儿的故事多得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侯爷是想自个儿挑几个呢,还是由着我自个儿说呢?”

    季徯秩正犹豫着开口,那宋诀陵倏然又开口笑:

    “……恐怕侯爷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该问的昨夜已经问空了罢?”

    昨夜?

    那些断断续续的暧昧景象又闯进季徯秩的脑海,激起的巨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崖壁,而后缓缓退去,露出黏脚羞人的湿沙来。

    常人生了季徯秩这般白的肤,脸蛋多是容易浮起红晕的,可季徯秩偏不,除了情动至深之时,平常再怎么羞,再怎么恼,那瓷白的脸儿只透出些许浓淡适宜的粉。虽像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可难免少了些许鲜活。

    他生得太标致了,太像画了,此人只应天上有,地上的美人儿应要带点俗,染点烟火气才更勾人。可宋诀陵当然知道那张脸浮起红晕是何般的动人,食髓知味自然觉得不让他人尝着实在是顶好顶好。

    季徯秩把宋诀陵那混账话嚼了嚼,只把汤婆子揣紧了些,没多去理会,他问:“我哥战死当年,可是在你爹手下干事吗?”

    宋诀陵的眉宇动了动,他点了点头。

    “你当时也在悉宋营呆着的罢?”季徯秩盯着他,眼圈平白漫上一丝红,“我哥他究竟怎么死的?”

    宋诀陵愣了一愣。

    怎么死的?

    季徯秩他哥季滉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了那么久了呢?

    怎么已经换了两个年号了呢?

    宋诀陵敲着石桌的长指蓦然僵在了半空,迟迟不点下来。他启唇欲言,却在手指复触及桌面的那一刻把实话藏了起来,他道:

    “这我还真不知!当年北疆来去的将领无数,令兄受召之际南疆也来了不少将军,每个人天冷说话都冒白气儿,再加上个个都穿盔戴甲的,白气和铁甲把脸那么一掩,那些个人儿我爹都不一定认得,更何况是我……沙场上边不是每个人的死都会叫人知道的,蘅秦又尤其喜欢砍头邀功,无头尸多了去了……”

    鬼话连篇。

    他怎么会不知道季滉是怎么死的呢?

    多年前的一日,他负伤蜷缩在碎石之间,烂石破木将他眼前之景遮得七七八八,窄小的视野只能恰好框住四方光景,而那里边恰好有俩人,一个就是季滉。

    尚年少的小侯爷季滉横尸刀下,执刀之人全身披甲,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狐狸眼。

    那是当年翎州二首将之一的顾泮,同样死在那年的顾泮——顾期的长兄,顾步染的生父。

    千真万确的顾泮。

    南顾将,西季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家,哪能有何仇怨,除非想至季家于窘境的不是顾家。

    南将杀西侯,死罪难逃,除非有皇帝撑腰不叫他死。

    那日,他忍着伤痛缩在破石碎瓦里头理了半天,好久才动了动那因着一眨不眨而生了不知多少扭曲血丝的眼,终于咂摸出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滋味。

    宋诀陵明知这段往事有益于破案,却不打算开口同季徯秩说。兴许是因对顾家还有着残存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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