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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人便开了口。

    宋诀陵瞧着桌上似未动过的一桌好菜,说:“来日魏盛熠昏事败露,方纥这帝师,这北疆的米虫,定然会遭群起而攻之。——魏盛熠和方纥是料定了他二人乃魏風旧象的薪柴,是非死不可。”

    俞雪棠说:“让我杀他。”

    宋诀陵点头:“随你,死了就成,不管我杀你杀他杀。”

    ***

    宋家不好摆什么金玉翡翠山,倒重石泉花草。从前那些花呀草的都由宋诀陵她娘谢氏亲自伺候,后来他娘死后,下人虽也在上头下了不少功夫,却总也养不活。

    如今至秋,宋府当中更显凋零,廊里掉的枯枝败叶总也扫不完,那些个东西被这二人踩过,咯吱咯吱地断裂开来。

    “方大人,雪棠之言还望您莫要放在心头。”徐云承略微躬身,他踟蹰半晌,道,“您与雪棠她……”

    方纥闻言竟难得失了笑,他说:“当年方某杀了何启恰是枢成一十年,彼时俞大将军便已成了江家党羽。有一回他要到平州跑一趟,他不知自打何启占山为王后便没人再敢走巽州山道,只莽撞地打马从那儿走,哪知能恰巧撞见杀了人的我?”

    “许是觑见方某双手沾血,俞大将军发了善心,将我救了下来,又叫我从了江家。后来因着谢家玉佩,俞大将军把我辗转藏进了鼎州俞府,想好歹叫我见见家父,后来还真见着了。当年方某十八,头一回见着了家父,纵然只是远远眺望却常觉知足。”

    “后来的日子都很平淡,俞大将军虽说是个粗人,却一直供着方某读书。方某觉着受之有愧,他便随了我性子,叫我当俞姑娘的书童。这一当便是好些年,朝夕相处么,人总会生贪念,方某自然逃不过。可是人么,自知之明还是得有。于是待到进京赶考,方某中了进士,便再没见过俞家人,直到后来以监军的身份进了悉宋营。”

    徐云承颦眉:“雪棠她可是忘却了这般前尘?”

    方纥轻笑一声:“就是因着没忘才会这般的恨,毕竟方某先前受了俞家好些恩惠,摇身一变做了白眼狼,如何能不招人恨呢?”

    “适才落珩所言半虚半假,只怕还是望您能指点侯爷一二。他嘴不饶人,望您莫要怪罪。”

    “不妨事。”方纥笑说。

    宋府外的马儿踢了踢腿,甩了甩脖,晃得马轭上头系着的銮铃响动不止,像是在催徐云承快些上车,那方纥见状便说:

    “徐监军,快些登车罢,莫要误了时辰。”

    徐云承于是不再多言,只道一声:“方大人保重。”

    方纥推手作揖,淡笑着说:“叫徐监军费心了。”

    徐云承有些许愣神,半晌只露了个苦笑。

    第156章 吴桓元

    方纥与徐云承于鼎州宋府前分道, 入秋后随处可见的枯枝碎叶被匆匆来往的人马踏碎。窸窸窣窣的声响涉过大漠,就这么随着生着厚翅的海东青落到了北境渐枯的草原。

    那魏盛熠披着绛公喜服纵马赶路几日,还未至厄敖部, 领新郎的秦人先停在了一张新帐前。

    此举为的是重梳妆。

    分明是两国结亲, 魏盛熠入秦的首步却是褪魏衣而披秦人大婚常着的红边白袍。韶纫替他盘好的冠发被那些手巧的秦仆扯散,改作散发, 再于其间编上细细几簇六股辫。

    他们为魏盛熠佩上正中镶玛瑙的一条红布抹额,而后不含真心地念了几段长生天的祝福。

    魏盛熠瞧着那些人或笑或怒的面庞, 始终没张嘴说出一字半句。真奇怪, 叫着那么些同他一般褐眼鬈发的人儿, 他一点儿不觉亲切, 只觉得心中有不少的隔阂。

    那之后的礼事更是繁琐, 他由那些草原人家带着祭拜天地,也任由他们领了走。

    他被草原人家扶上了轿子, 内里已坐了位身着相近盛装的女儿家。他见状依旧没张口,纵然清楚这便是他要迎娶与讨好的金贵公主。

    都兰本就将魏盛熠视作把女人当商货的混球, 自然不肯给他什么好脸色瞧。

    纵然他二人颇不对付, 但都兰之父与魏盛熠之母乃一对双生, 这表兄妹二人的五官一个随母一个随父, 打眼瞧去竟亦是尤为相似。

    那都兰挺着脊背, 起初还不屑于瞧他一眼, 后来忽地舒眼把他稍稍打量, 自嘲道:“难怪小嫂嫂头回见我时眸光沉沉,原是因着我生得与你这败类相像不已!”

    “哦?逢宜还活着呢?”魏盛熠戏谑道。

    都兰咬着齿:“我们和你们那些杀人如麻的魏人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娘会死, 不都拜你爹当年领兵突袭魏風所致吗?是你爹害死了他的孪生胞姐。”魏盛熠口气很是淡漠。

    都兰没能反驳他,双手将白裙攥得有些皱。

    魏盛熠并不作声, 只由着那轿子慢悠悠地晃。外头徐徐秋风吹草动,他瞧着那摇个不停的细脖子草,想到世人皆骂他蘅秦狼崽,可是蘅秦非其故里,在他梦里便不是;如今他清醒,更是笃定不是。

    “草都枯了。”魏盛熠盯着窗框之外。

    都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瞥见了那些蔫坏泛黄的草,不由得悲哀地说:“今载只怕还没入冬,这儿便会枯尽了……人和牲畜又要饿肚子了。”

    “所以你们就打定主意要来抢魏風的东西吗?”魏盛熠说。

    “若非你们停了互市……”

    “可如今互市又开,你们却依旧不知消停。”魏盛熠说,“公主,莫要找借口了。你们秦人的野心,太过昭然。”

    那都兰显然并未被魏盛熠这傲慢的态度惹恼,只说:“我听闻你在魏風有个爱人,他和你一样,是个男人。”

    秋阳钻过翻飞的帷帘进来,温柔地亲吻着魏盛熠的面颊,他含笑轻轻嗯了声。

    “我们蘅秦人不容如此癖好,男人同男人厮混乃对长生天的大不敬,”都兰难得垂了眼睫,那被红纸抹得艳红的唇被她咬了住,“你这癖好……在我们这儿可是要杀头的。”

    “朕不是蘅秦人。”魏盛熠调子仍是不变的轻淡,分明音色沉如钟鼎,却听来如泉如玉。

    都兰自作主张将头冠取下,她甩了甩披散下来的栗发,说:“我以为你会为了献媚讨好我们,想尽法子说自己是个秦人。”

    “最后几日了,要朕诓人求生,岂非太憋闷。”魏盛熠道。

    “你果然知道此行凶险。”都兰冷眼看他,“你这样聪明,何必自讨苦吃?”

    魏盛熠没把视线从外头慢腾腾离去的草原上挪开:“朕早便不该存于世上,此番不过是归去。”

    爹想叫他死,娘亦然。后来百官想叫他死,竹马想叫他死,谁都想叫他死,然他们都不明白,最想叫他死的,恰是他自个儿。

    “可这根本不是你死便能解决的大事。”都兰说,“我二哥他……他想要的是一整个鼎州!你此行,会害死多少魏人,你不清楚?!”

    “他有这个本事吗?”魏盛熠猝然哈哈大笑起来。

    都兰攥紧拳头:“你们魏風人总是这般的自负!这般倨傲终有一日会叫你们吃尽苦楚!”

    魏盛熠侧耳不知听什么,听了好一阵子,没搭腔。

    ***

    轿子经了好一阵子颠簸,终于停下。

    “这就到了?”魏盛熠问。

    “嗯,到了 ”都兰动了动那藏在袍中的手,只听“锵”地一声,一把短刀于她袖间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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