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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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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今,他愈发觉得自己走的这条路确实是笑话。

    **

    李秉真做出选择后,众人心照不宣,既没有点破,也没有拿出与众不同的态度来对待他。

    区别只在于,张颖不再研制那些苦到令人望之生却的药,不再隔几个时辰就给李秉真扎几十根尖锐的金针。

    无需用猛药,李秉真的状态就好了些,至少不用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床榻。有时精气神稍好,还能起身到院子里转几圈。

    他其实更想出门,和清蕴在青烟湖、别庄的那段记忆犹在眼前,那是夫妻俩难得完全放松的时刻。

    可惜如今他的身体经不得舟车劳顿,即便出门,也只能在国公府附近的街市走一走。

    李秉真不喜欢过于喧闹的烟火气,他宁愿待在院子里和清蕴独处。

    期间偶尔会有人来探望他,王宗赫、李家族人、翰林院同僚,他们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似是得了交待,并不敢耽误他太久。

    李秉真也不在意,偶尔视线会在周围的隐蔽处停留会儿。他知道,爹娘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心情,故而总是暗中看着他。

    他们怕忍不住,那么清蕴呢?

    汤药的雾气漫过铜镜时,李秉真发现清蕴的耳珰总在晃。

    她俯身替他系腰带时,衣领微微下滑,锁骨嶙峋。

    他又望向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想起去年中秋她提灯时的丰润指尖。如今玉镯卡在尺骨最凸处,稍一动弹就撞出闷响。

    放在以往,清蕴为自己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他应有几分高兴。这代表她终于如他所想,真正把他放在了心上,即便不是期盼中的男女之情,终有一日也会慢慢转变。

    但到如今,他更希望她能够像初见时那样,能够清醒地思索前路。

    “想练字了。”李秉真道,“帮我拿纸笔来。”

    待在房里太无聊,也就剩这几件事可做。藏翠不疑有他,取来纸笔,低头看到主子比老树枝丫还要枯瘦的指节,悄然红了眼眶。

    他低下头退到角落,极力克制情绪,泪水慢慢退了回去。

    月舍的人现在哪个不知世子情况?因主子们吩咐,他们个个都不会在世子和世子夫人面前显露,只敢在无人时背地里哭一场。

    有时会碰到暗处的大长公主和齐国公,哭得比他们还要厉害。

    李秉真随手练了几个字,清蕴从旁看着,听他难得提了要求,想吃她亲手煮的粥。

    “茯苓粥可好?”

    “都好。”

    清蕴嗯一声,走到月舍外,缓缓长舒出一口气,被白芷担忧地扶住。

    “我无事,彭掌柜那边怎么说?”

    白芷:“陈危刚来回话,说彭掌柜私下派人去江南一带寻了好些名医,他们听完世子症状,全都和张大夫说得相差无几。”

    清蕴抿唇不语。

    她只是想再试试,万一就有人治过和李秉真类似的病人呢?她知道,大长公主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私底下没有停止过寻医问药,只是在没有明确的希望之前,不敢再把人带来。

    如今看来,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答案。

    嫁进国公府之前就曾有预料的分别,在它来临时,清蕴依旧猝不及防。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只是忍不住同情、怜惜李秉真,这个生来就没有一天不是处于病痛中的人,好不容易燃起了求生的欲望,转瞬却依旧被命运捉弄。

    人非草木,她和李秉真做了一年夫妻,对他的感情,并不像她最初想的那样平淡,无法冷静地看着他离开。

    在外站了会儿,清蕴去厨房煮粥。

    早春时节,天儿暗得依旧快,等李秉真练会儿字,喝下粥后,又到了他该歇息的时辰。

    和每晚一样,清蕴依旧歇在他身侧。

    寅时正,浅眠的清蕴照常睁开了眼,发现枕边人却没有和近日一般,在这个时辰自然醒来。

    他仍闭着眼,平躺在枕上,仿佛没有任何声息。

    清蕴心突然如雷般鼓噪起来,默然数了几十个数,才慢慢伸手去探他鼻息。

    在触碰到李秉真的刹那,突然被一只手横空捉住,偏首含笑,“怎么了?”

    清蕴怔住,不说话,定定看着他。

    本是想小小开个玩笑的李秉真却有些不自在了,感到歉意,“当真吓着你了?对不住,我……”

    平静陪伴他两个月的清蕴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两滴泪来,不待李秉真继续开口,已是泪如雨下。

    李秉真从那双泪水涟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个肤色病白、面容极其清癯的男子。

    若是不言不语地躺在那儿,恐怕就和死人无异。

    他已经许久没照过镜子了,竟不知自己变成了如今的可怖模样。

    李秉真感到了这个玩笑的过分。

    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说,“是我不该……”

    清蕴依旧在落泪,从无声到抽泣,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很快,李秉真感觉自己身前的衣襟、被褥都湿了一大块。

    他只能慌乱而充满歉意地抱住她。

    李秉真的怀抱并不暖,他如今身体总是萦绕一股阴冷的寒意,宛如跗骨之蛆,在一点点带走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清蕴却回抱得更紧。

    她不想他死,想他活着,哪怕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哪怕他无法说话,甚至无法看她,也想让他活着。

    可她无法开口。

    李秉真轻轻地拍打她,像笨拙地安抚一个孩童,“对不起,对不起,猗猗……”

    他厌恶自己的无力,因为此刻他无法将她抱起,看清她的神色,再慢慢擦干她的泪水,告诉她不必流泪。

    放任自己情绪崩溃了许久,清蕴才抬起红通通的眼,轻声道:“你方才吓到我,让我咬到舌头,痛了很久。”

    李秉真仍是说对不起。

    清蕴摇摇头,往上轻轻吻了下他消瘦的面颊,露出笑容,“已经不痛了。”

    李秉真无声回吻住她。

    ……

    又是半月,清蕴用银剪裁下第三朵月季插()入瓶中,李秉真在给兰花添水。

    如今月舍添了许多绿植花卉,夫妻俩没有假手他人,亲自照料。

    李秉真左手无名指总是不自觉蜷缩,水壶歪斜着,淋湿了地面。

    “我来。”清蕴接过铜壶,将他沾湿的袖口挽起,接手浇花。

    大长公主在门外站了半炷香,看着夫妻俩共同浇花,看儿媳给儿子喂枇杷膏。随着几声咳嗽,琥珀色的糖浆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淌下,在衣衫上晕开点点痕迹。

    “这可不是我故意。”咳嗽的人还在笑。

    清蕴佯作怒意瞪他,少思则连忙讨饶。大长公主又站了会儿,没能继续看下去。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求儿子,求他为了自己用药。在这段时间,这个想法冒出过无数次,也被她忍回去无数次。

    大长公主离开了。

    李秉真似有所感,回头瞥了眼,什么也没瞧见,倒是发现了今日的好天气。

    “出去走走吧。”他道。

    清蕴便给他披上大氅,自己再去更衣。

    对镜理发时,李秉真忽然道:“梳望仙髻。”

    对上清蕴不解的眼神,他笑道:“初见时你便是这个发髻,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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