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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叽文学www.wajiwenxue.com提供的《长亭》7、第 7 章(第1/1页)
一夜好梦。
小道士睁开眼,睡意朦胧,愣愣地恍着神。
入眼是青色软烟纱挑起的床帐,身上是织锦缎面的被褥,屋里还缭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草木香气。
奇怪,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可是这里的一切又让他莫名安心。
长亭端着一盆清水推门进来,刚坐起身的少年白嫩嫩的脸颊上还透着恍惚。
“啊……施主!”
在看清来人后,小道士终于从神游中抓回思绪。
大概是这几日赶路,太过疲惫了吧。
小道士揉了揉脸,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让主人家先起身服侍自己,少年人实在觉得失礼,也顾不上想东想西,抓过枕边的干净外衫,飞快地穿戴整齐。
长亭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小道士局促又慌乱的样子,让他心中一动,想起昨夜仿佛梦游一般的场景,此刻眼前活生生的人将那些不能喧之于口的隐秘心思统统驱散了。
“这一盆清水供道长梳洗。”
铜盆被放在桌上,盆边还放了一块干净的缎帕。
一夜过去,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初遇时的样子。
小道士早已忘了昨晚的惩罚,脱口而出仍是“施主”。
长亭也仿佛一直这般守礼,恭敬地称呼“道长”。
“多谢施主。”
“道长客气。”
明明是城北荒郊的旧宅,早餐却意外丰盛。
蛋黄酥、软香糕、合欢饼、一碟子核桃仁、还有润州城中家家户户都爱吃的滚圆麻团,和一锅熬得稀烂的肉片粥。
炸得脆黄的白云片又薄又香,整整齐齐地叠在雨过天青的汝窑瓷盘里,盘边还堆着一小丛细雪白糖。
用莲叶和合盅盛着的是杏仁酪,掀开盅罩,热气上扬,乳香扑鼻而来。
小道士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一桌食物,长亭神情自若地将碗筷摆放在他面前。
“乡野粗鄙,还请道长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小道士受宠若惊,又有些赧然,“贫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这句应该是实话。
少年再守礼,到底还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道士修行,便是出家受戒,过得都是肃穆清苦的日子。再说阳羡山上那个老牛鼻子整天神叨叨的,能给弟子们吃什么好的。
长亭盛一碗粥放在小道士手边。
荒郊野外,哪有什么早餐铺子。
昨晚从那人床边离开,就没了睡意,索性照着两百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做起饭来。
斗转星移。
流逝的不仅是朝代更迭,还有饮食服饰,人间烟火。
当年清贵人家流行的吃食,如今早已没人记得,更别说还有谁会做。
长亭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家十二郎,就算再不受宠,也没有沦落到要亲自上手做饭的地步。
所有这些,都在那个愿意让他洗手作羹汤的人身上。
沈晏自小体弱。
沈太傅为此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龙鳞凤角般珍贵的药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沈晏是沈家小辈里最受重视的那个,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傅沈奕之亲兄、已故前光禄大夫沈道之的遗腹子,也因为这个兄长托付给自己的侄儿,仿佛天生红尘缘浅,勉勉强强才能维持住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长亭从八岁起就成天和他处在一起。
沈晏爱吃的每一道食物,他都铭记在心。
——其实,彼时还没有长成翩翩世家公子的顾长亭,就是个混蛋的纨绔小子,哪里会记得别人爱吃什么东西。
只不过,父亲过世后,大他二十岁的兄长、当朝尚书令顾芝亭继任家主。虽说长兄如父,可是顾尚书却对这个幼如亲子、却平辈而论的兄弟毫无办法。既不能真的端起严父的架子,也不能放任他不管。所以常常能做的也就是在他闹出什么逃学□□之类的不端言行时,罚去到宗祠里父亲的牌位前跪着,少给顿饭吃罢了。
吩咐是照着吩咐的,但下人们都知道,名义上这位十二公子被大哥嫌弃,但其实家中谁都在悄悄惯着他。比如,明明守卫最严的宗祠里,常常溜进来对门沈家的小公子。要说不是顾家大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不必拦着,谁也不信的。
沈晏溜进顾家祠堂给顾长亭送吃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的很。
瘦瘦小小的孩子能装多少东西,从怀里、袖中、还有腰上挂着的香包里掏出的都是些小食。蛋黄酥、软香糕、合欢饼、黄金麻团,有时候还有一袋子剥好壳的山核桃,全都是沈晏爱吃的零嘴。
长亭在祠堂里罚跪的时候,就靠着沈晏这些糕点填饱肚子。沈小公子送完吃的,也不急着走,常常坐在一旁的蒲团上陪着他,说些小孩子间的话。祠堂阴凉,说着说着沈晏就打起困来,等到长亭再一低头时,人都睡着了。
再后来,沈小公子大病了一场。
云游的方士捻着诀,半眯着眼,老神在在道,贵小公子慧根深重,红尘缘浅,恐不过弱冠之年。不如及早舍弃富贵,遁入道门,方可保全。
沈太傅阴沉着脸送客后,一连三个月次次婉谢顾家十二公子登门。
不仅沈太傅心知肚明,就连一向任性胡闹的顾十二郎也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端端地沈小公子,在家里富贵养着,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病了呢?
——还不是常常在潮湿阴冷的祠堂里无遮无盖睡着了才受了寒。
沈家小公子这一场病,倒让对门的顾尚书发现自家最小的弟弟,忽然懂事起来,仿佛一夜间就从市井泼皮变成了正正经经的世家公子。端正守礼,勤勉读书,就连言行举止也像模像样,俨然是世人口中标准的顾家子弟。
祠堂是再也没跪过了,沈家门槛倒是没少踏。前十年做过正经的市井泼皮,给顾十二郎还是带来些好处的,譬如没脸没皮的功夫无人出其右。纵然沈太傅每每见他登门,都势必吹胡子瞪眼一番,顾长亭也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
沈晏每天最开心的事,也是等着他来。有时候从通传的小厮处听到了消息,便迫不及待地从后院跑进前厅。原本因体弱而素白的脸色,总在见到躬身行礼的人悄悄对他挤眉弄眼时,泛起难得的红晕。
沈太傅瞧着自家侄儿欣喜的脸庞,多少苛责的话也说不出了,多半是闷哼一声甩袖而去。得了默许的沈晏拉起顾长亭的手,开开心心地说“阿离来了!”就带着人到后院玩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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