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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叽文学www.wajiwenxue.com提供的《长亭》11、第 11 章(第1/1页)
润州城的雨,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
小道士这几日天天都坐在暗旧的菱花窗格边向外望,快成了闺中念远的小媳妇。
檐下一颗滚圆的雨珠,“吧嗒”垂落在窗台鲜翠阔大的芭蕉上,霎时摔成数粒。
奇怪,这才早春时节,怎么就有鲜嫩的芭蕉?
小道士暗想,城里的光景果然和山中不同。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会儿要是在阳羡山上,恐怕还是料峭春寒冷沁衫,冻得他早课时直直搓手。
小道士垂下头又打量起身上这袭广袖曳地的青衫,其实外头还罩着件轻薄如雾的软烟纱袍。
小道士是出家人,一生下来就在阳羡山上那个破瓦寒窑的道观里和一群整日沉迷修道飞升的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长了十几年这才第一次入红尘,哪里懂得富贵人间什么软烟罗、云绫锦。只是这袍子触手软如天上的仙云,而穿在身上的这件淡青色长衫更远比他成日里洗了晒、晒了干的粗布道袍舒适得多。小道士就是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它们造价不菲。
唉,罪过罪过。
若不是润州城里这下起来无边无际的雨,他身上唯一仅剩的那件道袍又怎么会晾了这么久还是半湿半漉的样子,要是手里稍微使点劲,还能拧出几滴水来。
倒是那位叫长亭的施主好言好语。
“穿了湿衣受寒了可不太妙,道长常拜老君门下,恐怕更懂道家养生之术。”
一句话说得小道士生生反省,这么多年的早晚课自己是不是都神游六合了?这身青衫长袍也不敢再提换下。
说到长亭施主,小道士努力眨了眨眼,收回望着窗外好似思妇一般的目光。
连日阴雨,就是正午时分屋内也昏暗不明,唯有靠窗的一张弥勒塌借着天光,成了整间屋子里最明亮的地方。
小道士就趺坐在榻上,如不是他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结了个太极阴阳印,光是时不时的轻叹一口气,实在和深闺怨妇没什么两样。
榻上置了一张乌木小几,上头搁着一碟六瓣莲纹白瓷盘,里面装了浅浅一堆鲜红欲滴的小颗樱桃,乌几白盘,衬得樱桃越发明艳诱人。
连着几日来,小道士的几案上都有一盘装了各色鲜果点心的小瓷碟,每天不重样。这些都是长亭施主特意为他准备的。
小道士望着今日碟子里的红樱桃,又叹了口气。
吃人嘴短。自小受师尊教诲,小道士不是不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只是长亭施主又一句轻描淡写的“怪我一人贪吃不完,又生怕暴殄天物,倒连累未央道长替我分担了。”末了偏偏还缀一句,“修行之人道法自然,想来道长最能怜惜上苍馈赠,不忍辜负罢。”
得得得,面子话里子话都让人说尽了,他除了乖乖接受人家的好意,还能挑三拣四什么?
小道士斜着眼瞥了瞥盘里的红樱桃,良久,终于解开手印,从袖里探出细长的手指,试探着捻了一颗放进口里。
嗯……
嗯?竟然清甜不涩,可比他从前在后山偷吃的野樱桃果爽口极了!
十六七的少年郎,仿佛初涉温柔乡,一时折倒在口腹之欲下,顾不得什么师尊道祖,接二连三地朝嘴里丢进这红艳艳的小果子。不一会儿,浅浅一碟就空见底了。
直到伸手捞了个空,小道士才又幡然醒悟似的,懊悔地拍拍额头。每回都是这样,仿佛自己成了个口是心非的假道士,面上看着抗拒,其实老实极了。再想到每晚长亭施主收回空盘子时似有若无的笑意,小道士真真想一头撞死在《三洞真经》上。
只是说来也奇怪,明明上一次进城,匆匆路过街巷,只见润州城里人烟凋敝,原来竟还有这么精贵的果子卖。
小道士复又结起手印,闭眼端坐,神思却被散漫飘荡的杂绪勾走。
自那日之后,这位长亭施主每早都匆匆出门,直至晚间方回。客居于此,不好过问主人意。小道士虽有好奇心,却也知礼守节,老老实实呆在深宅里,修行的修行,打坐的打坐,仿佛大户人家请进门来的高士。
自从上次一番交谈后,他们之间就真成了好心留宿的施主与落魄借宿的道士,除了早起互相问安,偶尔主人安排一句,客人敬谢一句。
只是小道士心里仍不解,这位施主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他在山上修行,虽然不善人情世故,但是远近亲疏的道理总还晓得。他遇到过自来熟的师哥,也深知小师叔冷面冷心的脾气,但更多时候,师兄弟们之间,不,人和人之间不都是相处久了才亲近的吗?
哪有陌路人乍见之初,就作出无比亲近甚至越礼之举?
一想到此,那晚颊边轻如掠影的触感忽得袭来,惊得小道士皙白的脸上霎时腾起一团红晕。
道祖在上,弟子实在无心啊!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这一番散漫杂绪是再也不敢想了,少年郎立刻规规矩矩打坐修行,口中飞速默念《太上清静经》,转眼又成了那个谨慎守礼的小道士。
待到长亭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正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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