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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叽文学www.wajiwenxue.com提供的《长亭》14、第 14 章(第1/1页)
集市这一日，依旧是落雨。
小道士早早就起了。阳羡山上可以玩耍胡闹，可以撩猫逗狗坑师兄弟，也可以背地里偷吃山下粘牙的甜糕点，还可以窃窃嘲笑师伯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就是不能睡懒觉。寅正即起，洒扫庭除，正心修容完毕，端端正正对着三清祖师做早课。
小道士记得师尊说，《南华真经》有言“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这化与不化总有个界限，他们这些入门弟子修道时日还短浅得很，哪里能懂得从心所欲却不逾矩的道理，既然不知，那就从最简单却也最难修行之事做起吧。
小道士十六七，正是少年人多吃贪睡之时，早先在山上盘算着下山修行一定要做之事，把好好睡一个懒觉列在了心里第一位，可除了那日刚随长亭施主住进旧宅累得睡迟了些外，每天早晨他还是乖乖地寅正就起。
小道士望着窗外晦暗的天光，揉了揉困涩的眼，朝自己叹了口哀其不争的气。
只是没想到，长亭也起了。
小道士有些惊讶，瞧着冠发高悬的身影静悄悄穿过庭院走出宅门，在他回身关门时，小道士不知怎的竟有意朝窗框后闪躲，听见一声咔哒后才又探出头来，院中已无人了。
这位施主……
且把三清祖师请到一边，细细回想这位叫长亭的施主，可怎么想想到头，小道士都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妥。在这座陌生的城里，是自己弄丢了包袱，是自己挡在人家面前，也是自己答应了要多留几日，何况长亭施主还总变着花样地给自己弄吃食，怎么现在来怀疑人家的意图。
小道士甩甩头，心里道一句“弟子惭愧”，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妥的念头在心里挥之不去，连带着对这座城的疑惑都显现了。
为何从他入城到如今终日下雨，为何城中仿佛听不见什么熙攘人声，为何这处城荒宅除了老旧并非像久无人居，又为何那位长亭施主总是行色匆忙就如方才所见。
晨起天光总在不经意间豁然大亮，思虑未完，小道士“哎呀”的一声立刻结起手印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三清祖师见罪，弟子实在不是有心忘了做早课的……”
长亭提着一袋油纸包，穿过庭院跨进厢房，他衣衫鬓角已湿，宽大的袖口层层叠起，将油纸包搁在弥勒榻的乌木小几上。
小道士仿佛早已入定，闭着眼结印趺坐，一动不动，木簪束起乌亮的发丝，挽作道髻，一截细长的颈子探出旧袍。明明已是十六七了，少年郎的身姿总透着单薄。
长亭不欲打扰，隔着小几站定，目光将人细细描摹一遍后，转身跨出门去，等端着两碗清粥再返回时，小道士正拆开油纸包，望着热气腾腾的糯米烧卖，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目光中透着惊喜。
“是糯米烧卖啊。”
长亭将清粥放在小几上，一碗推到他面前，清清淡淡道：“城南角上卢家铺子的糯米烧卖，只卖卯初二刻。清甜粘糯，皮薄馅多，就算晨起阴雨也排了长队。”
小道士乍然道：“原来施主是去……”话还未说完，立刻住了嘴，倒把自己早上的一番心思透了出来。
长亭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只把油纸包的边缘又剥开一点，向小道士那边推了推，道：“特意挑了全素馅，道长尝尝。”
小道士瞧着他专心致志端起碗喝了一口清粥，面上什么不快也没有，才放下心来，搛起一只烧卖沿着肚囊处咬上一口，立时被满口甜糯填满，什么心思都忘到福地洞天外，没等嚼完就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长亭慢悠悠放下粥碗，看他又一口咬在了梅柄处，才有了微微笑意：“道长从前吃过？”
小道士摇摇头，有些赧然：“只听下山归来的师兄们提起过，说软软甜甜，比桃子还要好吃。”
桃子软软甜甜，是小道士听师兄描述时能想到的最相近的口感了，真等吃到嘴里，才发觉竟是这种的软软甜甜。
长亭只喝清粥，一只烧卖也没碰。小道士吃完一个，解了馋，这才想起宾主尽欢的礼数，赶忙把油纸包里还剩的几只推给长亭：“施主也尝尝。”
长亭没有动，只道：“人间普通吃食罢了。道长是化外人，觉得新鲜，于在下只是一餐饭。不必客气。”
小道士有时觉得，这位施主虽是红尘中人，说出的话却常有机锋，叫他听之信之，无法反驳。
一餐人间早食，叮叮当当，在城北荒宅的旧室里吃完了。天光已大亮，弥勒榻靠着窗，唯有檐下淅沥不断的落雨声从夜里一直响到现在。长亭照旧拦着不让小道士动手，收拾好乌木小几，端盏茶也在榻旁坐下，侧身瞧着窗外，道：“这雨今日不会停了。”
小道士有些愁苦：“阳羡城里也没这般下个不停……”
长亭端起茶盏，吹了吹，低下头去：“道长岂不闻十里不同天。润州靠江，以润为名，《系辞》曰「润之以风雨」，诗圣五律言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千般万般都离不开「雨」之一物。如此看来，古人不我欺。”
小道士被他一串长词说得云山雾绕，过了半天才强装听懂，道：“……施主说得有理。”后又回想起昨晚的话，踌躇问：“那今天的集市，还……”
长亭听懂了他的意思，接道：“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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