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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的事,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和存在。

    他就那么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她的长发彻底干了,发梢被树上的油灯烤出?微卷的状态,一只白色斑点的蝴蝶停在上面,他想赶走它?,伸出?手,怕惊动她,又?停在半空,风一吹,蝴蝶飞走了,发丝拂过他指尖,指纹间,留下滑腻清凉的触感。

    连日来手头的事一直没停过,可?能太累,她收了手,将顶针卸下,放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向后仰躺在藤椅上,侧着脑袋,眯起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走过去,将银色的顶针戴在自己?的中指指节上,那东西如同一张小嘴,很快就咬住了他,大约因为才从?她手上卸下来,所以并不冰凉,反而徐徐散发出?一股薄温,他轻轻调整它?的位置,它?便卡得更深,令他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疼痛,仿佛牙齿在轻轻啮咬,他的心和骨头有一瞬间忽然空了。

    哗的一下,就要散开,像是一脚踏空,掉入深渊。

    幸好?皮囊托住他,叫他悠悠地又?站了起来。

    他拉来小凳子,坐在她脚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线头,试着一分为二,或者为四。

    对?于他这样捉惯刀笔,又?缺乏流利指甲的人,这并不是容易的事,丝线断开,或者偏折,那些过细的部分,偶尔藏起来,隐在他衣袍的褶皱间,像是跟他开玩笑,令他手足无?措,废弃的丝缕,甚至被蚂蚁扯走,在月光下的石板地上,牵出?细细的银丝。

    他忽然想起来,在兄长的信中,也曾托他买过一把丝线。

    这东西正是本地所缺乏的,西北棉花种植广阔,棉布棉线随处可?见,但是若论缫丝工艺,自然和江南天差地别,棉线粗平,韧性相比丝线更是不及,做衣织布尚可?,但要用来刺绣,亦令巧妇难为。

    兄长那时正深陷在苦恋中不能自拔,知道她爱好?刺绣,便在信中托他在淮南当地,买一把丝线,他却觉得不妥,回信道:哪里会有给姑娘送线的,若你要讨她的欢心,罗帕手绢,可?以作定情之物,若嫌拿不出?手,可?以送绸缎,更好?的,便是鲜丽衣裙,时兴脂粉,送一把丝线,难道是要人家还未过门,便为咱们操持井臼,纺布缫丝吗?

    有些地方的习俗,在新?媳妇进门前就送笤帚和簸箕,或者纺机,他怕送绣线,会让未过门的嫂嫂误解,以为这是一记下马威,就像公衙门前的杀威棒,本意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要人听?话?。

    兄长回信却告诉他,当然不是,他这个嫂子性子古怪,和别人不太一样,你若送她衣裳首饰,她反响平平,甚至拒绝收取,觉得那是僭越;你若送她布,倘若那布颜色靓丽,合她眼光,她也会高?兴;但是都不如送线,送针,送各种器具,要不是路途遥远,南北气候差得太远,他甚至想要一群蚕宝宝,最好?是连着桑树寄来。

    她不爱花,只喜欢种子,为的是自己?动手的过程,更为自己?的选择,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剪去,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

    严霁楼明白了,后来专门向夫子告假一天,跑遍淮南的大街小巷,他记得那时正是江南梅雨天气,巷子口打铁匠的风箱呼呼抽动,青石板缝中溢出?霉干菜味道,他第一次去到那种他认为是专属于女人的丛林,虽然随着深入,他发现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并不符合实际。

    五光十色的丝线,自房梁上悬瀑而下,柜台里算盘飞响,绣娘坐在织机后,手下如飞。

    除了丝线,他还购置了全套工具,线捻、钩针、底布、手绷,一套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全放在一个轻薄的木匣中,花钱托驿站带了回去。

    后面兄长来信说?她很喜欢。

    此刻他坐在小凳上,她脚边,当年的那种况味再?次袭来。

    他猛然惊醒,虽然自己?将信烧了,但上面的内容,却忘不了,且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生出?颜色和温度,甚至是气味,他回忆它?们,就像回家。

    柳木的箱笼里,最底下的白色粗麻布,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地放着,那大约是曾经给兄长戴孝用的。

    他轻轻取出?,在膝上摊开,托住一角,很细致地抚平上面,绣上一朵小花-

    第二天早晨,他一醒来,就听?见外面燕雀啁啾中,一男一女在说?话?。

    是寡嫂的声音。

    “这水有些烫,刚从?锅里舀起来的,我给您晾会儿吧。”

    门帘掀起,片刻,脚步声匆匆,“对?了,我家里还有几个黄米馍馍,给你装上,路上吃。”

    “多谢施主,这串手绳送给您。”

    “这个我不能要。”

    寡嫂还在推托。

    “中元节快到了,四方鬼神出?没,您家里才经白事,戴着这个,能辟邪呢。”

    道士晃了下手里的编织红绳,“此物只赠与有缘人。”

    “好?吧,多少钱?”绿腰听?这道士竟然道出?部分家中的实情,不由得生出?敬畏,接过红绳,低头去翻腰里的荷包。

    “一碗水的钱。”

    道士说?完笑了笑,严霁楼靠近窗户,那道士瞧见他,隔空举起手中的牛皮水囊,朝他一碰,向他示意。

    等道士走后,严霁楼收拾齐整,从?柴房里走出?来,穿一身崭新?的松青色圆领袍,头发在顶上用一个骨簪束得整整齐齐。

    寡嫂正在井边打水,他站在门边,远远地瞧见她纤瘦伶仃的脚踝处,红红地绕着一圈,上面的银铃,发出?叮当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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