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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吃力相搏的两方人马中间,宋燕俞三人各自杀出血路,在潮水中画出三道浊红。

    第169章 拜观音

    再过几日便要迎冬月, 到了那时候,人单单在这风雪中一动不动待上半个时辰,便跨过了人地阴阳。

    宋诀陵善使一把陵劲淬砺的八面汉剑, 可这回他收剑不用, 反擎了一把加重陌刀。

    这陌刀是由他爹传给他的,乃是把削铁无声的宝贝。这刀很奇, 短处在重,在难拎;长处也在重, 在砍东西忒顺手。

    于是宋诀陵每回落刀都势必从人身上砍下什么, 手臂、腿脚、头颅……燕绥淮有时不慎同他撞一块儿, 那刀光差些都要把他的脑袋也给斩落。

    狼烟高升, 天公却胡闹似的降下白花花的鹅毛雪。那东西飘在宋诀陵的唇上, 凉丝丝的,他抿了抿, 借那雪水润了润他冻得皲裂的唇。

    宋诀陵挥刀正掀一无头身,侧畔忽地飞来两把重斧。

    他一面举刀力搏, 一面左扯辔绳, 猛然转过紫章锦的脑袋, 随即送刀向侧。

    那执斧的布贡达忙忙向后压身, 腰间使了好些力, 若非他谨慎, 此刻恐怕已经给宋诀陵拦腰劈作了两半。

    他瞪着一对豹眼, 并不害怕,只轻蔑地扬起方正的下巴,问:“你便是宋诀陵?”

    宋诀陵合嘴不理人, 只聚精会神寻着那人的不设防之处。

    布贡达见他不回答,反而更是来了劲。重斧急砍如若厨子剁菜, 不见其收,唯见其落,叫宋诀陵不由得也有些吃力。

    布贡达见状森森笑说:“你爹宋易,当年败给了我们蘅秦的老格图。你是他儿子,长生天道你俩父子同命,你今日纵然不败给我,也终究会输给千千万万的蘅秦勇士!”

    宋诀陵听罢连个冷笑都不屑于赏他,只凛冽地压了眉。凤眸得此压光,更露凶狠三分。他直直将刀锋砍向布贡达的脖颈,欲叫那人即刻命丧于此。

    那布贡达吃了一惊,同他硬拼蛮力,好歹拦下了这记重刀,正欲开口嘲谑,先被宋诀陵冷眼后接上的又一猛刀给压得直不起腰。

    布贡达见势头不利己,将靴子往马肚子狠狠一踹,那马便带着他速速右撤。他欲与宋诀陵拉开段距离,谁知就是转身那刹,身后陌刀一插一转,便剜下他臂上一块肉来。

    布贡达痛呼一声,依然前奔,宋诀陵并不追赶,只垂刀任由血顺着刀槽滑落于茫茫雪原。

    红,白,好生刺目的两般颜色。

    宋诀陵略窥一眼,心头一晃,又念着了稷州那雪中梅。

    疯了。

    他甩头。

    “咻——”

    身后迅猛飞矢朝他直射而来,被他背手拦下。他从容纵马回身,面无表情地朝那不识好歹的弓手行去。

    那弓手张皇不已,还没来得及看清宋诀陵的刀影,自个儿颈间呲冒的血先将宋诀陵的面容溅得血红一片。

    宋诀陵照旧没说话,只将面上浓稠的血滴抹开,如雾似纱。然在他忙着斩杀蘅秦小兵时,那负伤的布贡达又迎上了燕绥淮。

    布贡达高举双斧,砍在燕绥淮那柄唐刀之上,高喝:“你们魏風人占尽大好河山,我们蘅秦十八部却唯能在沙草中苦苦储备冬粮,这岂公平么?!”

    燕绥淮用两指抵住剑身,骂说:“北土贫瘠,而我魏風沃土千里,你不怪你们长生天,我当你不愚昧!可我告诉你,欲得魏風粮草,你们唯有归顺!叫你们十八部连同你们的神明都给魏家庙堂点香磕头!!”

    说罢,燕绥淮双手挥刀,猛然抽离转而朝布贡达斜劈过去,一招即叫那厚斧头霎时崩解如若纸片。布贡达到底经过风浪万千,这会儿豪不慌乱,只攥紧左斧,略微掂了掂便朝燕绥淮的脖颈砍去。

    斧头掀起一阵疾风,只是由于太过张扬,反叫燕绥淮这五感尤强者轻易躲了去。他撇头顺势拼刀而上,直冲布贡达面门,布贡达却哼笑着轻易用斧挡开了那一击。

    谁料燕绥淮竟也随之勾唇而笑,他说:“布贡达,你知道为何他们总说宋诀陵可怕么?因为他杀人不眨眼,因为他刀比声还要更快——!”

    那布贡达心下一惊,忙伸手护住后颈,谁料宋诀陵这厮已双手挺身握刀,一瞬便将他的指头连带头颅一并砍下。

    布贡达适才将辔绳绕在手间,没头身往下跌时,拽着了身下佩重甲的高马,那畜牲高抬马蹄,踹伤了来不及躲避的紫章锦。一刹马失前蹄,竟是猝然将宋诀陵给甩入雪中。

    宋诀陵跌落在布贡达头颅侧旁,被急急袭来的蘅秦小兵用钺砸伤了额,只是他刀没脱手,轻轻一挥动,那偷袭者便死了。

    甲太重,摔得宋诀陵头晕目眩,加上连日操劳,这会儿眼皮已是拦不住要阖。

    宋诀陵觉得如今自己必死无疑,只是想,若是季徯秩知晓可会哭么?

    他想了想。

    应是无关痛痒。

    末了,他露了半分笑,湿润长睫的虽是额角溢出的鲜血,却成了这从不掉泪者的泪珠点点。

    ***

    季徯秩近些天都缩在龛季营里练兵,鲜少入城回府。其实如今说白了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需得他亲自动手,只是他不敢叫自个儿闲下来。

    因他总觉着今儿的闲当,有如被人掐着脖颈呼吸,那不知何时会掐紧的双手,比咣当下落的刀子更叫他难以忍受。

    姚棋经了好一段时日的自省,少言寡语许多,然举手投足却太过小心。他乃季徯秩副将,若是一直这般畏手畏脚,来日恐难替其率领诸兵将。

    季徯秩心里明白,索性离营半日,纵姚棋做主磨合。

    他策马回到侯府时,在府外立了少顷,恰巧瞧见上头的金匾落了漆,不由得呢喃:“年前得唤个巧工来修补修补。”

    流玉出来迎他进门,顺着他的眸光看去,怨恼起来:“啊呀!那姚子柯的心生得真真是粗!奴分明先前都叮嘱过他,要在您回来前趁早把府邸略微修缮一番的!”

    季徯秩笑着说:“无妨,秋雨多,上新漆不易干。那匾上字可是先帝亲笔,轻易动不得。等冬来,由我亲自督着才能放心!”

    付荑出府来接迎,季徯秩甫一瞥见,便匆忙卸了身上披风给她裹了,还立在其身后替她拦风,说:“付姐姐,您怎么出来了?这会儿稷州风既大又凉的,若是……”

    那盘了简单发髻的新妇闻言不过轻摇脑袋,说:“比起侯爷为妾身做的,这点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季徯秩蹙着眉头,唇边笑意是无奈却又柔和,他说:“姐姐这不是又逼我拿从前那般照顾之恩出来说事吗?好啦,不劳姐姐在这儿陪我受累了,咱们进府罢!”

    ***

    夕阳斜,天上飘来些乌色浓云。季徯秩没打算留府过夜,酉初便同府中众人作别,打算赶回龛季营陪弟兄们一块儿用营饭。

    哪知他驾着霜月白方出城门,马儿便遭道中猛窜的野兔惊扰,慌乱拐进了回营路上的一条隐秘小道。

    忧心霜月白受惊未定,季徯秩并不着急驱它回途,只压身躲避这小径两旁七歪八扭的尖锐树枝,在指间慢腾腾地收紧辔绳。

    霜月白在一阵收束中仰脖,马蹄慢下来,末了停在一破败将摧的观音庙前。

    “哎呦,罪过罪过,阿戟千叮咛万嘱咐不叫我拜佛的……”季徯秩垂眸勾着腕间的佛珠串子,忽而笑道,“我偏干。”

    他说罢即翻身下马,将霜月白拴在了庙侧一矮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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